
博物館、科技館都是講故事的文化場所。講好故事,除了選擇一個好的故事內容外,還需要設計好故事的結構,選擇好講故事的載體。沒有“講”,就沒有“故事”。“講”和“故事”是一個整體,“講”是“故事”完成內容表達的必要手段。
一般分析文學、影視作品都是用“敘事”這一術語代替“講故事”,比如采用順序、倒敘或者插敘的敘事方法等。但近年來包括建筑設計、室內設計、攝影、繪畫、展覽策劃甚至電腦游戲等,都引入了敘事學的理論和方法。在此,筆者也想借用敘事學的理論和方法來分析博物館、科技館講故事的案例。筆者認為:作為講故事的博物館、科技館,借用文學和影視作品中的敘事概念來分析展覽設計,能幫助我們找到更多的依據和方法,理順一些含混不清的概念,提供一個科學的解讀思路,也可以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展覽主題。
筆者認為一個具備傳播功能的故事離不開三個要素,一是敘事本體(故事內容),二是敘事結構(講故事的方法或程序),三是敘事的載體(講故事的形式或媒介)。本文僅從敘事結構和敘事載體兩方面通過舉例來說明如何植入故事、如何講好故事,其中包括筆者在設計實踐中對敘事方法的應用。
一、敘事結構
敘事需要依照時間規律或者因果關系來選擇內容,通過建構人物之間、事物之間、人和事之間的關系,把這些內容編織成有情節的故事,敘事結構就是創建關聯。正是這些不為常人注意的關聯,才使敘事有了豐富、深刻的內涵,達到啟發觀眾理解展覽主題的目的。
(一)“故事線”的誤讀
在科技館內容設計的過程中常聽到 “故事線”的設計理念,比如《中國科技館新館內容建設大綱》的設計原則中寫道:“展覽設計采用主題展開的方式,主要應用故事線、知識鏈等進行設計”。
什么是“故事線”?過去我們曾狹義地理解“故事線”就是按時間順序講故事。需要觀眾順著故事的時間線參觀,結果就產生了“故事線”和科技館觀眾非線性參觀習慣有矛盾的偏見。還有人認為故事線就是展覽展開的線索,但也有人認為知識鏈也是線索、也是“故事線”。但筆者認為知識鏈不等于故事線,對“故事線”定義的分歧,不但存在偏見還存在著誤讀。
美國探索館創始人弗蘭克·奧本海默曾說:“一座博物館好比一段樂曲,雖然聽眾不一定了解樂曲的結構,但他們知道這個關系必然存在,創辦科學博物館的人也必須要遵循這樣的規律。探索館展覽的一條主線就是感覺系統,每個題目都與人類的感覺系統有所關聯。”
奧本海默這段話中提到的主線就是一條隱藏的“故事線”。
筆者在美國參觀博物館時,比較分析了三個博物館中關于航天技術的展覽。它們分別講述了不同的故事:第一個講夢想的故事,從一個航天員的偉大夢想開始,講述航天員個人夢想的實現過程,小故事依托大背景,在個人的故事中融入了美國航天事業發展的故事;第二個講美蘇太空競賽的故事,展覽并置交織的兩條故事線向觀眾展示了美國和前蘇聯的紅藍雙方的太空競賽,經過激烈角逐,以藍方美國勝利和紅方蘇聯解體作為結束;第三個展覽講觀天的故事,它以人類的觀察方法為線索展示了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人類從裸眼觀天、望遠鏡觀天到用電磁波觀察宇宙的過程,以及與之伴隨的人類宇宙觀的改變。三個不同的故事有各自故事的線索和不同的敘事結構,卻講述了一個主題,這個主題就是人類航天技術發展過程中的創新精神,特別是美國精神。以這三個故事為例,可以把“故事線”理解為故事發展的線索,是主題展開的方式,是一種敘事結構。所以,“故事線”既包括了線性敘事結構,也應該包括非線性敘事結構。但故事線的“線”的確容易讓人產生狹義的誤讀,所以在以下的分析中,筆者更愿意用“敘事結構”一詞代替“故事線”進行討論。
(二)線性敘事的“線”
線性敘事是以時間先后為順序的單向性敘述結構。有明顯可辨的開始、發展和結尾,前后情節連接緊密。
線性敘事是博物館中最常用的敘事結構。在巴塞羅那的蓋下宇宙館,筆者看到了一條貫穿展廳的“線”:一根450米長的透明蛇形管從展廳的一頭彎彎曲曲懸掛到展廳的另一頭,它代表著地球45億年的歷史。27個橘黃色展柜,像珠子一樣串聯在這條時間線上。這些展柜單體通過實物、圖文講述在那個時間節點上地球上發生的事情。這些線在展廳的上空、在通道、在休息區穿越,設計者并不期望觀眾順著這條線全部走下來(有些線懸掛的位置是觀眾去不了的)。觀眾在一個節點停下來觀看時,可以知道他所看到的內容位于地球歷史長河中的哪個位置;在這個位置上,在那個時間段,地球發生了什么。
與此相類似的是紐約自然博物館海登天文館把從宇宙劇場通往底層展廳的坡道設計成“宇宙之路”:從宇宙大爆炸開始,以螺旋而下的110米坡道,凝縮了宇宙140億年左右的光陰,宇宙的歷史利用坡道進行線性的標度。坡道上布置有許多與時間相對應的宇宙圖像,而人類的歷史在宇宙之路的盡頭是用一根頭發絲來表示時間的長度。
這兩個案例的特點都是借用空間作為尺度來表示時間概念,通過對時間的形象化進行線性敘事,把抽象的時間從敘事背景變成了敘事的主體。展品及圖文在這個時空中成為特定時間的畫面,成為敘事的情節。
(三)設問引出的分形敘事
愛因斯坦和英費爾德合著的科普名著《物理學的進化》一書中說:“提出一個問題往往比解決一個問題更為重要,因為解決一個問題也許只是一個數學上或實驗上的技巧問題。而提出新的問題、新的可能性,從新的角度看舊問題,卻需要創造性的想像力,而且標志著科學的真正進步。”筆者在沈陽科學宮展覽更新改造的初步設計方案中通過向觀眾提出一個個問題來引導觀眾參觀的思路。科學宮一層主要空間由圓形的回廊和其兩側的半圓形基礎科學展廳組成。結合建筑空間的布局,在圓形回廊的中空部懸吊27米長的畫卷。畫卷以“什么是科學?”為題,運用圖文與多媒體向觀眾講述科學探索如何改變人的思維、觀念,甚至引發社會的變革。筆者所在的設計團隊在展廳中設計了16個問題島向觀眾發問,其中有“牛頓如何讓光出了彩?”“波是怎么回事?”“數學如何表達?”“能量都去哪了?”“伽利略如何發現擺的奧秘?”等。這些設問從不同的角度探索科學家如何提出質疑、思考、爭論和實驗的過程。
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復雜、混沌的,許多事件的產生是多種因果關系交織在一起的。為了便于人們了解事件的基本過程,才把復雜的因果關系抽象成一對一的線性關系??茖W的進步同樣也不是簡單的以時間為軸的一對一的線性關系就能表達清楚的,它經常呈現出現多對一、一對多的更復雜的因果關系。筆者在沈陽科學宮展覽中采用的分形敘事實際上就是這樣一種非線性的結構關系,事件與事件之間不是一對一的單向性線性序列,而是在事件的一些節點上產生分支。展廳中的16個問題島實際上是“什么是科學?”這一核心問題的分支,展覽通過層層設問,構成了畫卷的核心問題與問題島、展品之間的一對多的分形敘事結構,為觀眾提供了從多個方面探索、理解科學的途徑。
(四)主題并置敘事的空間關系
2012年筆者設計江西省科技館“關愛生命”展廳時,圍繞“關愛生命”主題,從近年發生的安全事件中提取事件的元素形成了由六個故事組成的展覽:“筆者的故事——你是誰?”“健康的故事——潘多拉魔盒”“交通的故事——一個電話”“火災的故事——女生宿舍”“地震的故事——汶川地震”和“戰爭的故事——空襲來了”。這六個真實的故事分別通過場景設計從不同的側面向觀眾傳達了“關愛生命”的主題。這個展覽的敘事結構類型就如同從事敘事學研究的學者龍迪勇所說:“其構成文本的所有故事或情節線索都是圍繞著一個確定的主題或觀念展開的,這些故事或情節線索之間既沒有特定的因果關聯,也沒有明確的時間順序,它們之所以被羅列或并置在一起,僅僅是因為它們共同說明著同一個主題或觀念。”[5]他把這種關系定義為“主題—并置敘事”。
這種敘事結構也是非線性的。六個故事之間并不存在明顯的時間和因果關系,每個故事都可以獨立成為一個敘事單元,各個敘事單元之間保持獨立又相互關聯。獨立是因為每個敘事單元都有自己的獨立主題,關聯是因為每個敘事單元的主題都在從不同側面表現著同一個大主題“關愛生命”。
二、敘事載體
敘事結構有多種分類形式,但每一種敘事結構都離不開敘事的載體。敘事載體是故事的媒介,是故事的表達形式。選擇適合的敘事載體,才會形成有效的表達。
每個人都有聽別人講故事的經歷,聽故事時我們進入到故事的情境之中,講故事的人掌握著“講”的權利(從哪里開始講,哪些主要講,哪些不講,講多長時間等)。博物館、科技館展覽的設計者也是講故事的人,但觀眾走進博物館、科技館時,設計者就不掌握“講”的權利了——你無法控制觀眾的參觀路線,也無法完全控制觀眾的視線。觀眾看展覽時,可以不按設計師預先設計的順序參觀,他們可能倒著看、挑著看,隨意選擇不同的時間看。這是由博物館、科技館展覽的空間和時間特性所決定的。這種時空特性還限定了博物館、科技館展覽不能像說書人講故事那樣“且聽下回分解”,也不能像文學、影視作品那樣對故事內容做詳細的展開。所以,討論博物館、科技館展覽的敘事結構,敘事載體的設計不能忽視這些特性所帶來的影響。更需要通過“講”富有感染力的“故事”以吸引觀眾按照設計師預設的路線來“聽”。
筆者認為,博物館、科技館敘事的關鍵,不應過于追求在展覽中講述完整的故事,而是要為觀眾提供可以展開故事和創造關聯的信息,筆者將這一信息稱之為故事的“種子”。故事的“種子”雖不是故事的整體,但它是故事內容的一部分,是故事展開的引子,是敘事的前提,是講故事的基礎。觀眾可以通過講解員、說明牌、視頻、手機搜索,甚至回家翻資料繼續了解故事的全貌。展覽敘事首先要設計好故事的“種子”。展廳里的“種子”就像是埋在土壤里的生命,需要適合的敘事結構和敘事載體才能生長出好的故事。下文將通過對敘事載體的分析,了解故事“種子”的力量。
(一)藏在展品中的故事種子
2012年參觀波士頓科學博物館時,看到展廳里陳列著已有2044年樹齡的紅巨杉斷面。展品說明牌并沒有自然博物館、科技館中常見的介紹植物學知識的文字,它的說明牌這樣寫道:“公元1年,這一年也是耶穌誕生的時間所以被稱為公元,這個時候紅巨杉還是一棵不起眼的小樹苗;公元1495年,達芬奇繪制了‘最后的晚餐’壁畫,這一年紅巨杉已經是一棵參天大樹了;公元1610年,伽利略觀察到了木星四顆衛星的運動,確認其是在圍繞行星運轉;公元1776年,瓦特改進了蒸汽機,標志著英國工業革命的開始……1950年由于極度損壞,紅巨杉被砍倒了。雖然它的自然生命結束了,可是今天在博物館里,它的教育生命仍在繼續。”筆者相信,許多觀眾看到這里的時候都會被感動。因為他們看到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展品,它是一個見證人類走向文明的長者,是一個曾被人類砍斷而今天還在為觀眾服務的生命。
2013年參觀西雅圖太平洋科學中心也看到了一棵紅巨杉的斷面,樹齡629年, 1962年被砍伐。而這一年讓筆者想到了蕾切爾·卡森《寂靜的春天》一書的出版。
紅巨杉好像是自然類博物館的明星展品,在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和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筆者都曾與它相遇。這兩個館的紅巨杉屬于同一棵樹,于1891年被砍伐。斷面上同樣標注了它成長的歷史。
這四段紅巨杉斷面在四個博物館展出,說明文字卻一致選擇了用年輪記錄歷史的方式,這也反映了這些博物館理念上的默契。不但如此,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和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的紅巨杉還有個名字叫 “馬克·吐溫樹”。這棵樹以他的名字命名,其中隱藏著馬克·吐溫保護一棵小樹的故事。
介紹人類歷史僅有時間、地點、人物還不能成為好的敘事,還應該有情節,有因果關系。把人類歷史按時間做成EXCEL表格,沒有人認為它是一個故事,也不會有人看著表格感動;但用紅巨杉的年輪去衡量人類的文明歷史,就能觸動我們的心靈。這不值得我們思考嗎?
一段紅巨杉,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個標本來展示給觀眾,也可以把它看成一個活的生命,一個信息的載體,一顆隱藏了許多故事的“種子”。今天的策展人應該認識到,科技館不但要關注知識與技能、過程與方法,還要擔負起培養情感、態度與價值觀的教育目標。故事具有將知識轉化為理解的強大潛力;故事可以把知識和情感融合去觸動觀眾;故事可以使展品與主題產生關聯;故事可以改變筆者人生的軌跡。科學普及不能只是理性地傳播知識,應該學會通過情感與觀眾交流,用故事去感染觀眾。中國科技館也有一段紅巨杉,年齡比波士頓科學館的還大500年,樹齡2550年,是筆者在博物館看到的最年長的紅巨杉斷面。
就像“馬克·吐溫樹”一樣,我們不但要學會利用展品講故事,還要學會創造關聯,利用展品的名稱為觀眾埋下故事的“種子”。在科技館電磁展區觀眾經常能看到一個叫“旋轉的金蛋”的展品。展品臺上有一個托盤,里面有一顆金色的蛋。觀眾按下臺面上的按鈕,托盤上的金蛋就開始轉動,隨著轉速變快最后直立起來。這個展品的演示說明了在交變電場作用下金蛋能夠立起來轉動的科學原理。而這個展品怎么來的,展品背后是否又隱藏著故事卻少有人知道。
2016年筆者去西班牙瓦倫西亞科學與藝術中心參觀,在一個介紹特斯拉的展覽中也看到了一顆“金蛋”,但它的名字不叫“旋轉的金蛋”,而是“哥倫布蛋”。原來1492年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回來后有一些人不服氣,在宴會上哥倫布巧妙地提出了誰能把雞蛋豎起來的問題,用豎雞蛋的例子說明即使是最簡單的事也需要有人去發現和證實。這就是“哥倫布蛋”名字的由來。但這個故事并沒有就此結束。400年后的1893年哥倫比亞世界博覽會上,特斯拉利用旋轉磁場原理,第一次在不磕破蛋的情況下,讓蛋不但立起來還旋轉起來。一個展品,藏著兩個故事,講述了兩代探索者的智慧。筆者認為,這個展品隱藏的故事比展品的知識點更能啟發觀眾。
從“旋轉的金蛋”到“哥倫布蛋”再到“特斯拉蛋”,同一個展品的不同名字,卻能帶給觀眾對展品不同的記憶深度。“旋轉的金蛋”會讓觀眾記住金蛋旋轉的神奇現象,或許還可以了解一些旋轉磁場的原理;而“哥倫布蛋”或“特斯拉蛋”卻是一個有故事的名字,觀眾不僅可以了解展項的原理,還可以了解到航海家和科學家跨越百年的故事。這個展品也說明:文字的敘事能力不僅體現在展品的說明牌上,展品名稱的敘事性同樣可以引起觀眾的好奇,并為展教活動的開展埋下故事的“種子”。
(二)文字敘事
文字是一種符號,是一種古老的敘事方式。文字也是人類交流和溝通的主要方式。
博物館和科技館用文字敘事不僅是直接面向觀眾的圖文板、說明牌,還有更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在策劃展覽時的內容大綱。雖然科技館屬于博物館的范疇,但筆者發現有些科技館內容策劃沒有展覽大綱,只有“理念+主題+展品單”,也難怪科技館人總在談如何“理念落地”的問題。編寫展覽大綱不止是“理念+主題+展品單”,還應該建構理念、主題和展品之間的關系,提供敘事的內容、方法、過程和脈絡,為后續的設計提供指導。
(三)講解敘事
敘事最好的形式就是面對面講故事,給你的親人講,給你的朋友講,給你不認識的周圍人講,面對面的交流是最完美的。《故事時間及其未來》一文中寫道:“故事有三個有利的因素:一旦講出來,就會有人聽;一旦被聽到,就會被記住;一旦被記住,就會被再講出來”。不管過去,還是將來,講解員面對觀眾的講解都應該是首選的敘事形式。講解員的敘事不是單純的語言敘事,每個講解員的敘事都不可避免地帶有個人的形象、性格、方法和情感,而且與觀眾有互動,這也正是講解的魅力。但就國內科技館來說,講解員的講解還不能與展覽設計同步進行。不了解展覽設計的過程,也就可能忽視了設計師精心埋下的創意。
(四)圖像敘事的力量
在文字產生之前,最基本、最重要的敘事是語言和圖像。目前已知的人類最早的敘事方法就是還留在遠古洞穴中的原始圖像。
圖像是空間維度的敘事,所以圖像敘事也是博物館最早使用的敘事技巧。2009年參觀梵蒂岡博物館欣賞了拉斐爾的著名作品《雅典學院》。這幅畫以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創建的雅典學院為場景,以某個盛大的節日為背景,畫面中間站在學院門口的柏拉圖一手指天,右邊的亞里士多德一手指地,他們正在表達各自不同的觀點。亞里士多德拜柏拉圖為師學習了20年,但他面對老師的不同觀點時,說出流傳至今的肺腑之言“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拉斐爾通過畫面中50多個人物向觀眾講述著藝術與智慧的故事。
《雅典學院》是科學的,也是藝術的、文化的。筆者把《雅典學院》作為敘事的種子植入到包頭科技館探索發現展廳中,以期通過講解員的講述向觀眾傳達人類對智慧和真理的追求。
講解這幅畫的故事有兩條線索:一是畫面內容所涉及的人物及它們之間的關系所反映的古希臘的輝煌時代;另一個是畫家通過畫面向觀眾呈現的文藝復興時期的科學和藝術。作為一幅為教皇創作的壁畫能把自己畫在里面,并且以《哲學》為主題贊美古希臘,體現了文藝復興時代思想的解放。畫面中的空間效果是通過嚴格的作圖法推導出來的。發現透視規律,找到消失點,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數學成就。在那個時代,數學不僅是科學,而且也是藝術。
今天,靜態的圖像早已發展為屏幕上的動態影像。影像技術的應用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的溝通方式,成為聯系世界的紐帶。許多影像不需要文字和語音,同樣可以向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敘事。
在芝加哥科學工業博物館有一個大轉盤展項,轉盤轉動過程中砂礫和玻璃珠混合的顆粒在重力、摩擦力和向心力作用下,運動狀態不斷改變。大轉盤上方有一個巨大的屏幕,播放著科學家觀察研究雪崩和滑坡形成規律的影片。觀眾感覺自己就是攝像機背后的觀察者(科學研究的視角),直到狂暴的雪崩把鏡頭覆蓋。在大轉盤的另一側,還有關于不同形態顆粒之間摩擦力的研究與應用。這樣的一組展項形成了“發現—探究—應用”的敘事線索,向觀眾揭示了科學家研究自然的方法和冒險精神,建立對科學技術的理解和信任。
現在,在國內科技館中也能看到大轉盤展項,但是觀眾只能看到大轉盤,卻沒有影片的背景敘事,沒有了敘事也就丟失了“發現—探究—應用”的科學線索。大轉盤上方的影片是敘事的開始,是大轉盤和主題連接的紐帶,在整個敘事過程中大轉盤是一個實驗儀器,一個科研工具。而在我國科技館中的大轉盤成了一個吸引眼球的“秀”。這種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做法,常常使引進的一些精彩展品失去了原來的意義。
(五)場景敘事
不管采用怎樣的敘事結構、敘事載體,敘事都離不開時間和空間。博物館、科技館展覽的敘事特點是在限定的展覽空間中實現的。設計者通過對敘事結構、敘事載體的設計和選擇,來編織空間關系、營造敘事的情境,把自己頭腦中構思的時空敘事關系落實到展廳的空間中,從而形成特定的場景。
愛因斯坦說:“空間和時間在應用時總是一道出現的。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由X、Y、Z和時間T來確定。因此,物理的描述一開始就一直是四維的。”場景敘事中的場景就像照相機捕捉到的瞬間,故事發生時的景象被定格在了展廳中。敘事的時間進程被切斷的同時,卻以空間化的場景固定下來。但這個瞬間固定的場景仍儲存著故事的信息,敘事的內容可以通過場景中的景物、情節傳遞給觀眾。
在本文第一部分的“主題并置敘事結構”中舉例江西省科技館“關愛生命”展廳的六個故事,其并置敘事的結構就是通過“瞬間凝固”轉化為展廳中的六個敘事場景。這六個敘事場景并不是六個封閉的展廳,而是在一個空間內開放的互相映襯的環境。觀眾在不同場景故事中穿行,通過對場景空間的感知,形成與時間空間的互動。從場景典型情節中啟發觀眾聯想故事的起因,關注故事的結果。展品、圖文在空間中成為敘事的重要組成,空間環境從通常情況下的敘事背景轉化為敘事的主體。
這種開放的場景與場景之間的并置關系,使觀眾可以從不同的方向進入一個主題場景,形成了不同的敘事線索。以“交通故事”展區為例,場景設計以幾個具有代表性的展品:一輛扭曲的自行車躺在路邊,一輛停在人行道上的黃色小轎車,地面有粉筆畫的人形輪廓,路邊圍欄靠著一輛警用摩托車,一個警察站在路邊拿著步話機,警察上方有一塊文字板上寫著:“沒有哪個電話比生命更重要!”。筆者以自主參觀為前提來設計觀眾的參觀路線,觀眾了解這個故事的過程并不相同。觀眾從不同方向走進場景,形成了順敘、插敘、倒敘等不同的敘事方式。這就是博物館、科技館空間敘事的獨特之處:它為觀眾提供了自主了解、分析故事的途徑。
展覽的環境設計不能僅停留在色彩、造型、材料等外在的象征性表達上,設計師要學會利用空間的敘事特點,通過場景設計建構出敘事的空間關系,才能讓觀眾的參觀上升為一種體驗,喚起思考,加深記憶。
三.結語
本文開始提到“講故事”中的“講”和“故事”是一個整體,敘事結構和敘事載體也是不能分開的。筆者列舉的案例中也可以看出二者都是同時并存缺一不可的。比如“線性敘事”中代表時間線的管子和坡道就是敘事的載體;又比如“影像敘事的力量”中介紹的影片是一種載體,但影片本身的編輯也需要建立一種敘事結構,影片與展品、圖文等的組合也需要進行結構關系的思考。包括展覽敘事的線索,也要通過載體甚至多個不同的載體共同實現。
展覽是一種綜合應用各種敘事手段的場所,不同的敘事載體以及不同的敘事結構,理清這些分類并不是本文的目的,本文僅是以筆者有限的考察、實踐過程中遇到的類型來展開的分析。其實,敘事的形式是可以多種多樣的。筆者的舉例也只是博物館、科技館敘事形式的管窺一斑。其中的說明牌敘事、圖文版敘事、模型敘事、照明敘事等都沒有述及,而這些也都是展覽中常見的敘事方法。
展覽敘事理論的形成總是后置于客觀存在,也后于敘事方法的實踐。因為理論是在實踐探索中逐步形成的。從敘事的實踐看,敘事的形式又是紛繁多樣和不斷發展變化的。要把科技館展覽敘事方法上升為有指導意義的理論還需要筆者不斷地實踐、學習與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