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文物,在傳統觀念里,這似乎都是積灰與無人問津的代名詞,更和趕時髦的年輕人八竿子打不著。
但近幾年似乎不太一樣,“年輕人去博物館”成了新潮流,他們也想用自己的方式讓文物走出博物館,來到大眾面前。有人半路出家搞起文博攝影,照片“完爆”教科書圖片,在微博上收獲600多萬粉絲;有人沉迷青銅藝術,用生動、可愛的筆觸勾勒出銹跡下的紋路;還有人做了13年博物館講解員,用聲音和繪本帶來歷史的溫度……
他們為什么會如此被博物館與文物深深吸引?怎樣想到、運用嶄新的方式來宣傳博物館?又把博物館、文物帶到了何方?而這背后,又有著他們怎樣的故事與理想?
今天是世界博物館日,我們找到動脈影、開亮君、胭脂刀,想看看在這個時代,年輕人與博物館的故事。也許閱讀完你會發現,你也可以是他們。
以下是他們的講述。

我一開始做證券工作,此前也逛過很多博物館,但心態就是游客打卡,不會想反復逛。
2012年元旦,我出差去西安,拍到了陜西歷史博物館展出的唐代鴛鴦蓮瓣紋金碗。那一批文物是幾百件金銀器,我當時很震撼,古代的東西竟然能做得那么精致、那么高級、那么豪華。這種震撼很難具體形容,因為它就是一種特別原始的美,看了就是覺得,“哇,這個東西真美”。

當時,我把照片發到微博上,有很多朋友覺得很好看,轉發評論,我就覺得有動力去做文物攝影了。后來一發不可收拾,雖然公司的事情很忙,但有展覽時,只要有空,我就會直接飛過去。
我開始真的用心去發現文物的美。一般大家可能只是覺得這是個鼎、那是個壺,但我會花時間觀察得很細,會看它的壺線、色釉,還會用蹲著、跪著、趴著各種姿勢拍攝。有次我在美國的一家博物館里拍了很久,一個工作人員跟我說,“你是我見過的在我們館里拍照片最認真的一個。”
后來,我逐漸在文博圈有了知名度,很多博物館會請我去給他們拍照片和宣傳視頻。2021年,我在武漢博物館辦了第一次文物攝影展,今年5月18日,將在長沙謝子龍攝影博物館辦第二次,這次會以器物的形狀、紋飾等外在的內容來分類。之前,國內還幾乎沒有人辦過類似的文物攝影展。

我做文物攝影的第一重快樂是看到那些我沒見過的文物,第二重快樂就是我能用相機把它捕捉、記錄下來。而當我把照片發到網上,發現越來越多的朋友和我一樣喜歡這個事情,甚至有人因為我的照片走上他們不曾料想的人生時,這就是我的第三重開心。
經常有學生給我發私信說,今天老師講課時放了我的照片,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文物照片,教科書上的都是很死板的圖片。這種時刻,你就會覺得你做的事情非常有意義。
有個孩子,他原來從來不進博物館。后來因為看到我發的這些照片,大學時報考了文博相關的專業。他給我寫了很長的私信,覺得是我改變了他的人生,我就想,“哇,我平時每天做這樣一個事情就能影響到一個人的一生”,覺得真的是特別榮幸。

我現在去過200多家博物館,經常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可能我是很多人的眼睛。很多人沒法去一些地方,他們會在微博里評論說,“動大,這個展覽我很想看,你能不能去?”前幾天我去香港看展,很多人看到我發的照片說,很高興,我終于去看這個展了。通過自己的方式讓更多人熱愛中國傳統文化,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事情。
這幾年,大家越來越重視自己文化的根在什么地方,想了解我們是從哪里來的,我們的先輩是怎么生活的。很多人會說現在博物館人太多,不懂的人就不要湊熱鬧了,我覺得不是這樣??赡苣阒皇菃渭冇X得文物好看,去打個卡,但我覺得大家能夠走進博物館,把逛博物館當作生活休閑的方式,這就很好。

我本科學的是游戲設計。游戲藝術題材多種多樣,就會接觸到早期藝術,還要去理解、考證,慢慢我就被早期藝術逐漸吸引住了。因此,我研究生的時候就選擇跨考到了考古文博系。
之后你會發現,青銅藝術其實很精美,它是成體系成規律的,如果聯系各樣的紋飾、擺放的位置、不同的種類、時代的樣貌,你還會發現青銅器的功能、風格在不同時期發生著不同的變化,背后則對應著不同時期人們的文化習慣,越琢磨越有意思。

2019年,我開始拿紋路去描青銅器上的紋飾。考古行業其實經常會用到這種手法。畫紋路時,我會先去博物館全面觀察,盡量用各種角度拍照片,回來后整理,從各個角度來看紋路是什么樣子,有時候銹特別厚,還需要修圖才會發現下面的紋路。
湖北省博物館有一個曾侯乙建鼓底座,是半球形,完全是各種龍纏繞在一塊,團成這么一團,遠處看像一團火焰。我第一次去現場,根本看不明白,拍了一圈照片,回去一點點整理了好幾個月,才理清里面的邏輯——大龍套小龍,層層往上遞進,一圈一圈地這樣出來這么一團,那個想象力實在非同一般。

青銅藝術最吸引我的,第一是豐富的想象力,第二就是在想象力背后,我自己能感到一種生命力的支撐。當時的人們對自然、藝術的了解還比較初級,因此很多藝術作品都是在非常強烈的精神動力下創造出來的。很多東西到后來做得非常精美,但藝術創作者變成了純粹的工匠,作品背后的生命力、藝術激情會少很多。看青銅器時,你會明顯地感受到一種新鮮感,它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完全不同邏輯下創造出來的。
我們的現代藝術其實是從西方過來的,自己的東西可能到近代就斷掉了。現在我常想到,青銅器這種中國早期藝術可能會代表一種不同的審美方式,可以為大家的日常生活審美提供多一種選擇。但至于青銅器的實際功能,那就要看大家怎么去發展它了,共同努力才可能讓這種藝術形式有不同的應用。
現在對青銅器感興趣的人可能還是小部分,畢竟從實際而言,它可能對大部分人沒有直接的幫助。我覺得關注青銅器,首先還是個人快樂,作為生活的一種調劑,想關注就關注唄,人們本來也沒有義務去了解。如果這個東西不是必要的,那它能給人們帶來精神的愉悅,我覺得就足夠了。

我現在差不多去過200家博物館,一年要去30個以上的展覽,平時有空就去。
我從小就非常喜歡博物館。小學六年級,我看《我們愛科學》雜志,當時三星堆縱目人像出土,考古學家說,“縱目”是因為他們要看太陽,也可能是他們有甲亢。當時我就覺得,“哇塞,這竟然可以用科學的方法來解釋,考古好像很有趣,我也要學一學。”
大學時,我去湖南省博物館做志愿講解。這個過程可以帶給你即時的反饋,很有成就感。講解時,你把高深的知識用自己的話講給別人,會看到他們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時的點頭。最多的表情是笑,人在學習的過程大部分是眉頭緊鎖的,但當你把一個知識點給他講透,他們就會有如釋重負的笑容——“噢,是這樣子”。

讀研究生時,老師帶我們去常德博物館考察,庫房里有一批滑石,上面積了很多灰,感覺像是放在那沒動過,我就覺得,“好可惜啊,這么好的東西”,感覺博物館對大眾的教育功能似乎沒有很好進行。
此后,我就一直從事著文博科普相關的工作。我想通過我生動的講述、對于這件文物的把握、展現,以及不同的形式,帶不同的人認知博物館里的文物,讓文物從博物館走出去,和大眾產生連接。所以除了博物館講解,我也會錄vlog去發布,參加電視節目,寫歷史科普的書,都是為了這個。
到現在,我已經做了13年的博物館講解工作,開始是做志愿,后來會帶學生。學了這些課程之后,他們會對比東方餡餅和西方披薩,對比中國、日本、巴比倫的龍,做傳統服飾設計海報,用傳統元素設計音樂專輯的封面,甚至還有學生大學去學了文物修復……我覺得很有成就感,那些學生可能以前和博物館完全沒有聯系,但現在因為我獲取到知識,汲取到靈感,當然,最重要的是獲得了學習的態度和方法。

最開始,我的想法和很多人一樣:這個知識你應該學,所以我要教給你。但后來我和不學考古、歷史的人交流時,他們會問我:這個(知識)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啞口無言。后來,老師告訴我們:學習文物不是為了去鑒定、鑒賞,而是要透物見人、以物證事。
我給學生講過“舌尖上的清明上河圖”,我會引導他們去想:《清明上河圖》里有很多酒店,最大的一家叫“正店”,它旁邊有個肉店在賣肉,賣的是什么肉?是宋朝人喜歡吃的羊肉,那他們為什么喜歡吃羊肉?……酒店背后還有幾個酒壇,為什么和其他店不太一樣?這要看它的招牌……“正店”之外還有很多小攤,這是為什么?因為宋朝市場經濟很發達,流行吃路邊攤,90%的人是在外面吃飯的,“腳店”旁邊還有外賣員……

這就是非常有意思的認知歷史的過程。歷史書上是濃縮的定義,肯定需要學,但在博物館里看文物,你看到的是生活,是簡潔的定義背后人們非常生動、鮮活的生存狀態。而我的身份就相當于一個偵探,要去解構細節,讓大家知道他們原來是這樣生活的。我希望給到大家的也正是這種有溫度的歷史,只有有溫度,歷史、文物才能和人有連接。
我覺得我是一個種種子的人,把種子種在對博物館、對中國傳統歷史感興趣的人的心中。這棵樹怎么長,那是自己的事情,我能做的是,如果他愿意在生長過程中求助于我,我就給它們松好土,澆好水。
這幾年,人們對待文博的認知很明顯變化了,以前博物館門可羅雀,現在故宮都買不到票。當然,不乏有很多人趕潮流打卡。我們的老師經常會說要警惕浪潮退去,但我覺得,潮流就是大浪淘沙,大浪來的時候總會帶來一些關注度,影響到一些人,那只要這些人有一小部分留下來,總比以前沒人關注要來的好,對吧?